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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忠楷书的风格构成与艺术价值

发布时间:2015-04-14 16:38:31

吴正前


    张维忠紧凑而实用的工作室里,摆放着许多书法作品展览的奖牌和证书,有国家级的,有社会团体的,更多的来自他工作的军队系统。

    ——2006年张维忠书写的楷书四条屏《愚溪诗序》,获得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艺术创作一等奖。中国书法兰亭奖,是中宣部批准、中国文学艺术家联合会和中国书法家协会联合主办的全国性书法专业奖,每三年举办一次,与中国电影金鸡奖、中国电视金鹰奖、中国戏剧梅花奖、茅盾文学奖一样,是国家艺术门类中的最高奖。非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不得参与,评审的专业性、权威性和艺术性比较高,评审过程也比较严格细腻。这个奖是数以千计的书法人梦寐以求的政治荣誉。张维忠在众多参赛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一等奖,很能说明书写水平。

    ——2008年张维忠书写的《兰亭集序》楷书条幅,获得林散之奖。林散之奖是江苏省人民政府和中国书法家协会联合主办的书法双年展,也是中国书法家协会首次以现代书法家命名的展览,它以前瞻性的思维关注全国书法的发展走向,提高书法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彰显书法艺术的魅力和影响。不要小看这个省级展览,它的规格不亚于中国书法兰亭奖。入选的先决条件,全国书法展的获奖书法家。组织者采取定向征稿的方式打破了海选模式,起点很高,难度很大。张维忠的楷书能够齐身十个获奖者之一,充分反映了他的书写实力。

    ——2012年入选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的“三名工程”书法展。所谓 “三名”,组织者声称为“名篇、名家、名作”。“名篇”是“专家”选出的150多篇经典文学名作;“名家”即为知名度、影响力较高的书写者;“名作”由被提名的书法家选择“名篇”抄写的书法作品,经过多轮评审遴选,最后选出50件,也就是50位书法家。从全国无以计数的书法大军中筛选出50名,可谓书法塔尖上的精英。张维忠抄写的北宋苏洵《张益州画像记》楷书册页斩获成功,耸立于50人之列,书写水平和境界有目共睹。

类似的奖励多达四十多项……

直接开列张维忠的获奖成绩单,恐怕有人会不以为然,认为在特定的书法圈子里获奖,能说明多少问题呢?谁也无法否认书法评奖的初衷。然而,评选带来的负面影响不是奖项设计之初所能预料的。书法评奖沦为社会“调侃”事件,变为操纵评选的人谋利的工具,令人堪忧。更为严重的是,有些年轻的书写者,获奖之后无所适从,不能不令人警惕。张维忠是个例外,他虽然置身于强大的书法圈子之内,得益于多年来的展览和评奖活动,但他与庸俗的社会关系学保持相当距离,既不随便索取也不无条件“投降”。他的书写,除个别妒忌性排斥之外,社会的认可接纳程度很高。所以,书法界很多“大腕”欣然命笔,论说张维忠的书法成就。

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李铎:张维忠是一位成绩颇丰、有较强创作力的军旅书家。他从魏碑墓志入手,形成了空灵活泼、独具面貌的魏楷书风。

中国书法家协会顾问邵秉仁:张维忠隐于军旅,不随世俗,不求闻达。工作之余浸淫于碑帖之间,收获颇丰。

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聂成文:张维忠的楷书作品写得相当出色,达到了很高的境界,较以往更精到、更雅致,格调更高,更灵气,受到诸多评委的好评,无怪乎得了一等奖,真可谓实至而名归。

中国书法家协会展览部主任刘恒:张维忠是近年来在书坛上格外活跃,同时又成绩显著的青年书法家,如果查看一下他在全国各种书法展览中的入选和获奖情况,那一长串记录足以让人发出后生可畏的赞叹。

辽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胡崇炜:张维忠的字像海一样平静中蕴含着波澜壮阔,有庄严之峻拔又有险绝与跌宕,有自然平和又有生动空灵。他在用哲学的手段驾驭书法的矛盾,达到了一种炉火纯青之境界。

书法评论家傅德锋:品读张维忠的行楷书作品,平和中见豪情,飞动中见静穆,将六朝碑版的远古气息和当代书者的思想情怀巧妙结合,亦古亦今,亦今亦古,割玉剥金,碑中见帖,气象浑穆而不乏灵动,令人为之心动不已!

……

一长串悉中肯綮的评述,令人赞叹!我和张维忠既是昔日的工作同事,又是书法道友,时常切磋书艺,没有理由不揣谫陋,聊抒己见。


楷书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说:“楷也,法也,式也,模也”,意思是凡有法度,可作为楷模的法书,都可称之为楷书。清代刘熙载也说:“楷无定名,不独正书当之。”看来写得规范,堪称楷模的书法,都可以叫楷书。把张维忠的获奖书体当作楷书来对待,恐怕不会产生多大歧义吧?按照传统审美逻辑,楷书应该结字严谨,间架方正,横平竖直,点画规整,合体迎让,疏密匀称。不必讳言,楷书法式严整,易于庄而难于谐,易于重而难于扬。楷书实用第一,审美第二,正规僵化缺乏随意,规范易认缺乏流动,书写主体的性情难以淋漓尽致地发挥。书写楷书,可谓戴着镣铐跳舞。因此,会写容易,写好难,写出个性更难。张维忠的聪明才智,似乎比较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楷书已经跨越了实用这道门坎,挺拔清劲,结体灵动,变化多端,取得令人瞩目的成果,书写水平已经达到很高境界。精心解读张维忠的楷书,不难发现笔墨娴熟,个性鲜明,书法精神得到充分发扬。

点画清劲挺拔,视觉张力丰富。楷书点画的力度,是楷书生命力的具体体现。清劲,指楷书清新、劲健和娟秀的精神面貌。宋代黄庭坚说:“盖正书易为俗,而小楷难于清劲有精神。”清代康有为云:“先学清劲以美其根,次学丰整以壮其气。”清代梁巘说:“刚劲忌野,清劲忌薄。”看来书写小楷做到清劲并不容易。张维忠的小楷清雅之中略带刚劲,点画的张力丰富,入笔处方圆兼施,出笔处尽力提收顿挑,横竖多显笔锋流畅的提按;尖挺的悬针,犹如一把钢锥,直刺纸面;长撇短捺,均给人一种内在的生命冲动。这种清劲的张力,来自张维忠果断的笔锋摆动能力。张维忠的毛笔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狼毫笔,弹性十足,正锋饱满圆润,提起时的笔锋都能回复到触纸前的自然收束状态。张维忠控笔能力超乎寻常,柔软的笔锋一到他的手中就变得如利锥一般,笔尖入纸的摩擦声格外清晰,旁观张维忠写字,自然就明白了什么叫“锥画沙”。张维忠很讲究纸张的质量,很少使用吸水性强的生宣,即便偶尔用一次也当成应酬之作,参展作品尽量选用不吸水的纸。比如,绢帛、泥金纸或精制的熟宣。这些书写媒介精良,一般不会变形扭曲或洇渗透漏,笔墨功夫不到位,很容易“漏馅”。不吸水的书写材料,最能体现张维忠的书写意志和情趣,也最能彰显张维忠楷书点画的清劲张力。张维忠摆动笔锋的幅度比较大,而且果断迅捷,远远望去,笔锋甩的很开,弹性扩张到每个点画上,笔锋的坚韧痕迹非常明显。张维忠楷书点画的清劲张力,正是来自他超强的控笔能力和摆锋能力。

用笔精致细腻,起收转合得心应手。小楷参展作品,一般字数多,篇幅长,字迹小,对笔墨的要求高。点画如果不到位,入展很难,获奖更不容易。张维忠创作时格外精心,做到精益求精,没有丝毫疏忽和放纵,经常是一幅作品将要收尾时,一不留神,锋颖滑脱或笔锋蓄墨过浓过谈,都销毁重来。张维忠小楷的点画,可以说已经到了毫发不乱的精准程度,细微之处也能表现得十分完美。入笔的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出笔顿挫交替,呈现出天然的不规则的痕迹。三点水、两点水或宝盖头的起笔,粗看似乎差别不大,但仔细观察变化多端,挑锋出笔,增加倾斜度,笔力自然弹出,又准确到位。三点水左斜下行入笔,通过快节奏的提按,将三点连贯起来,写得波澜起伏,风生水起。大开大合的摆笔,仍能将点画写得如此到位,毫厘不差,实属难得。横折竖笔更具特色,利用笔势的变化和提按,顺势出现的肩膀挺拔圆润,无唐楷的僵硬,也无魏碑的刚猛,转弯处连接自然,流畅动人。竖弯钩和横竖上挑钩,使转的幅度很大,呈现的弧线形饱满扎实,散发着强大的内聚力。

结体随形赋势,灵活多变,姿态生动。制约书法风格形成的因素虽然在用笔,但关键还是字形结构的组合和搭配。汉字的方块形有其基本的结构规律,但在书写高手那里,似乎都面临着重新组合和搭配的问题。这个问题解决好了,就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张维忠的楷书在结字造型上作了很多尝试,个体面貌基本形成。一是着眼字形的疏密与松紧,删繁就简。在疏密的处理上,采取书写繁体字来改变。他的获奖作品,基本上写的都是繁体字,笔画少的字尽量往开了写,点画多的字力求往紧里写,有些偏旁部首,在不影响辨认的前提下,能减的减,能合的合。比如,多笔画字中的“口”,基本采用紧密的连带点处理,看起来连贯流畅,又没改变字形结构。比如,绞丝旁底部的提画,“鸟、马”中的横画或“照、然”下面的点,大都采取横或连续点交叉使用的方法减少重复。他将“得、復、後”的双立人写成三点水,增加字体的变量;像笔画太多的“軆、醴”的“豆”,则用三个不规则的斜横代替。这些字的笔画虽然有增减,但字形的本来面貌没变。二是根据字势的方正与大小随形造势。方块形汉字,怎样写得自然得体,是检验一个书家汉字造型能力的重要因素。张维忠深谙其道,尽力随势出锋,将点画和字形放在谋篇布局中去考虑,去斟酌,去安排,努力给人一种自然天成,无人工雕琢的痕迹,放射出自由奔放的快感。他的横、竖、撇、捺都十分开张,而且笔画中间都有不同的变化,但具体到每个点画又分别对待,长不过界,短不猥琐。三是辩证处理复杂的点画关系。书法的神秘之处就建立在阴阳互生、轻重对比、方圆并施、虚实相间、疾涩枯润、和谐统一上。正确处理这些关系,是写好楷书的重要前提。张维忠把这些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有粗一点显粗、细一点显细的感觉。点画的曲直和平险灵活多变,无僵化呆板之笔,也无迟滞愚顿之墨,尤其是笔锋的擒纵,将点画赋予运动之中,相生相克自然相处,和谐统一,自然大方。

幅式工稳大气,字迹飘逸跳荡。书法的内在意蕴,生于力而成于变,藏于静而寓于动。张维忠牢牢把控住楷书的生成规律和审美要旨,尽力在稳健中求得字迹的飘飞和跳荡。一方面制作界格,突出单个字的跳动。方正的界格将平铺直叙的字迹排列,分别框住,既可一字一字地欣赏,也可整体比较,将静态的单字组合,改变成动态的整体连动。另一方面寻求兄弟字体的陪衬,突出整体变化。张维忠绝大多数楷书的落款,都采取行草书,有的甚至在结尾处用行草书注释,既揭示主题又产生变化,工谐相生,十分耐品。再就是将整幅作品作不同色彩的切割,改变不同的颜色视域。单色与多色之间的效果不言而喻,关键在和谐统一,减少不必要的色差。张维忠一般采用两种色彩,要么深黄淡黄,要么黄白相间,简单的点缀能够产生意料之外的效果。


一个人书写的风格抑或个性的形成,不仅需要长期的笔墨积淀,也需要思想观念和审美意识的不断强化。满足这两个条件,离不开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张维忠的学书经历是幸运的,也是艰难的。幸运的是他生逢盛世,赶上百年不遇的好时光。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开放,这样进取。经济获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多元化思想,百花齐放。蓬勃进取的思想,为书法的发展提供了无限契机;传统文化得到大力承传,汉字书写有了无尽的资源;宽松和谐的文化环境,展现了广阔的书写舞台。艰难的是汉字书写处于转型期,文化信息泛滥成灾,外来文化良莠混杂,物欲横流,唯利是图,书法的发展受到极大冲击。如果飘移游动,缺乏定力,汉字书写就会迷失方向。张维忠认为汉字书写是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书法的艺术性根植于传统文化思维,前进和发展必须立足于自身,任何寄希望于外来文化的侵扰都是盲目的,甚至是有害的;书法文化博大精深,传统底蕴深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经典资源,必须深入传统,精心挖掘,汲取精华;书法的创变不是西方式的推倒重来,而必须建立在深谙传统经典笔墨、时代审美意识和书写主体人格性情融会贯通基础上的个性书写;书法耸立于中国文化的潮头,性格独特,特色鲜明,对技巧功力要求很高,但绝不能把技术与文化放在同等层次来思考,精练技法、提高功力是基础,任何抛开技术谈论文化的行为都是不实际的。

张维忠的学书之路可谓艰难。这里我不想多费笔墨,因为成功的理由都是相似的,失败的理由各有各的不同。池水尽墨,石室神授,秘诀枕偷,掘坟求法的传说,虽然神奇,但演绎过头,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张维忠寒夜临帖、冰地练字和纯厚的为人,均有不同程度的评述。我只想介绍一点,或许能够略见一斑。张维忠尽职军旅,机关干部,管理着一个单位数百名干部的业务工作,日常事务繁重,个人时间有限,能够忙里偷闲,抽时间练字,是不容易的。就我所知,军队爱好书画的人不少,大多游离于组织之外,虽然每年都是重点转业对象,但神奇的是,真正离开的并不多。张维忠恰恰相反,他工作出色,经常受到表扬。相比之下,张维忠付出的更多。

敞开胸怀到传统经典的海洋里畅游,汲取精华,积淀笔墨。张维忠受父亲的影响,从小就喜爱写写画画,对写字有一种独特的情感。上学以后,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临习唐代楷书大家欧阳询的《九成宫》和《化度寺》,那些经过反复翻印失真的字迹,并没有影响张维忠的兴趣,相反越临热情越高,每当描摹一个相样的欧字,就喜不胜收。学生时期,他已经基本掌握了欧体字严密无懈的空间结构和险劲锐拔的点画线条。当兵以后,条件受限,不得不改写钢笔字,一方面受命抄写机关公文,过过写字隐;另一方面积蓄笔力,多方面体验汉字结构的基本规律。这一时期用钢笔书写的新魏体,获得不少硬笔书法奖。促使他回头走毛笔书写的老路,是进了空军西安电讯工程学院。紧张的学习生活并没有消解他爱好写字的情怀,星期天、节假日,他都猫在西安碑林,一看就是一天。他自己也不清楚,对北魏墓志为何如此感兴趣。《元保洛》的扁利多姿,《吐谷浑玑》的俏丽峻拔,《刘阿素》的开张坚挺,在张维忠的眼里都变得浑穆潇洒、瑰丽多姿起来。有一次,张维忠与同事贾博鸿讨论写字,贾博鸿的两个观点吸引了他,一个是学习书法缺乏魏碑的功底很难走远,加一个是笔锋始终处于坚挺状态,保持正锋用笔。张维忠回去之后,认真试了一段时间,将过去写字的笔力转移到正锋上,很快字的面貌就发生了变化,不仅点画的力感出来了,而且上手很快,稍加练习,一个帖就临得有模有样了。他开始跑书店,不厌其烦地将买到的魏碑拓印本进行比较,最后,他决定选择《崔敬邕墓志》。崔敬邕,是北魏孝文帝时曾任司徒主簿,军中文官。《崔敬邕墓志》雍容华美,圆浑妍丽,点画柔畅,结构平实,气度闲雅,从容不迫。选择《崔敬邕墓志》既符合自己军人身份,又适合自己的审美追求。这一选择就是数年之久,基本弄通弄懂了每个字的点画和写法。如果留心观察的话,张维忠的楷书无不散发着《崔敬邕墓志》的气息,一点一画都暗含着《崔敬邕墓志》的影子。张维忠深深体会到,选择一种帖临下去,临得像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诸多经典碑帖的精华融合起来,化为己有。他意识到崔敬邕写得再好也只是崔敬邕,而不是我张维忠。从此,他不再死守一家,而是到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历史典籍里漫游,寻求自己需要的书法因子。他最初的尝试是从《汝南王修治古塔铭》开始的。第三届全军书法篆刻展征稿在即。这种全军性质的书法展览,对于一个基层单位的书法爱好者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事情。写好了获个奖,不光能够提高书法水平,还可以借此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完全写崔敬邕肯定不行,没有自己的个性。于是,他翻箱倒柜发现了《汝南王修治古塔铭》这本尘封很久的大字帖。《汝南王修治古塔铭》是北魏石刻的代表作,字迹松而不散,天趣横生,很多字的结构给人一种“不曾想到”的感觉。他挑灯夜战,精心临习,寻求点画和结构变化的规律。有一天,他突然感觉到,将《崔敬邕墓志》的平实与《汝南王修治古塔铭》的欹侧融合起来,出现了理想的效果。他书写的古诗四首,字体扁平且带拙味,行笔速度缓慢,用笔生涩,整体横向取势,得到评委的一致好评,获得一等奖。尝到了甜头,当然要继续下去。他开始布网,将魏晋碑版一一网罗到手,反复玩味,合适的就临一临找找感觉,不合适的就品味一番,力争有所新的发现。据我所知,张维忠下功夫比较深的有张猛龙、张黑女、元桢、李谋、元略、元挺、元周安、刘怀民、杨大眼、孙秋生、牛橛等墓志和造像。同时,他还花费很多时间临习《怀仁集王圣教序》,在王羲之的行书里寻找书写的快意。魏晋小楷他几乎一个不落地临习数十遍甚至数百遍。他用不少精力与宋代米芾、苏东坡的行书对话,深刻体验性情书写的自由意趣。张维忠小楷灵活动人的笔墨,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时间和精力冶炼的结果。

着眼于碑帖融合,凝练楷书的用笔技巧和能力。长久的临帖,如果缺乏综合吸收的溶化能力,往往沦为书奴,陷入重复别人的泥坑不能自拔。不能否认,社会上很多笔墨功夫一流的写手并不少,但由于误入唐代楷书大家编织的法网冲不出来,落笔处不是欧阳询就是褚遂良,找不到个人的影子。继承有余而开创不足,成为追求楷书的通病。张维忠很早就进入了综合调整融合的求变期,坚定地向着既定目标寻求新的变化。书写风格的视觉特点,最终体现在笔墨上,不同的笔墨会产生不同的表现形式。书法是时空交感艺术,空间容纳结构,时序催生节奏,软毫毛笔的运行轨迹变化多端,点画雕塑感、饱涨感有立体效果,虽然经营在二维空间,但表现的却是三维空间现象。点画一触及到视觉感官,总能进入一种特定的时间流程,不论第一眼落在什么地方,总会不由自主地顺着点画展开的顺序前行。任何模仿都不可能重现或反映运动特征的所有点画细节。因此,每一次书写的点画都具自身特殊的时间序列,当空间从属于时间时,也沾染了时间的主观色彩。张维忠认为楷书的个性在于点画的表现力和字体结构的合理安排。他在提炼、塑造、刻画点画的表现力上摸索了很多方法,用了很多精力。一是以帖的生动流传熔化碑的生硬突兀,以温润消解金石之气。碑拓的点画起笔方正多于尖圆,行笔坚实缺少变化。帖的点画尖圆并进,行笔虚实相间,常有粗细变化。如何将两者结合起来,写出的点画既坚挺又不剑拔弩张,温润又不绵软。张维忠在欧阳询《九成宫》里找到了答案。欧体字的点画坚挺,奠定了张维忠的“童子功”。他尝试用欧阳询的笔意临习《张猛龙碑》,用欧阳询的圆转取代张猛龙的方硬,以张猛龙横画的坚挺改造褚遂良横画的中段。经过长期的探索,他的楷书看上去既有魏碑的挺拔厚实,又有唐楷的圆润工稳。为强化这种意识,他以行书笔意浓厚的《元略墓志》和点画圆润的《崔敬邕墓志》为标本,反复试验以柔化刚的感觉。二是以行入楷,让律动流畅的笔意驱动楷书的点画,营造动静结合的韵律和气息。张维忠的行草特色鲜明,结体修长,略带宋意,行笔畅达,折转迅速,笔画挺拔,主要得益于他对“二王”、“颠张醉素”、“宋四家”和明清诸家的长期浸淫。他临帖都是尝试性的,边临边思考,而且楷、行、草齐头并进,有意识地把行草连续的运笔用在楷书之中,将楷书点画衔接的动作完成在空中,坚实的笔迹留在纸面,尽量不出现留驻和回锋的痕迹,点画之间笔到意连,水到渠成。强化用笔的连贯性,单个字活了,整幅作品也呈现出流动性,笔势的律动改变了楷书视觉固有的规定性,韵律和谐,气息贯通。三是加速笔锋的摆动和提按,在丰富点画内涵的同时,增强楷书点画的节奏感。张维忠有个习惯,无论书写环境多么优越,他都站着写字,很少坐着,有时腰都直不起来了,还依然坚持。我问他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改变书写姿式。他说这不只是个习惯问题,关键是增加毛笔的活动空间。经过仔细观察,真相大白。他之所以立着写字,就增大笔锋活动的空间,便于大范围摆动笔锋。笔锋摆动的范围大,可以充分调动笔锋的弹力,摆动的距离越长弹性就越大。这本来是写楷书的大忌,但在张维忠这里却成了他的书写特点。他将笔锋摆得很开,多数轨迹消失在空中,摆动中感觉满意的笔段,通过提按落实到纸上。摆动的速度增强点画的力度,提按的轻重快慢决定点画的粗细和长短。在数十年的探索中,通过无数次肌肉重复记忆,张维忠对笔锋摆动过程中的提按已经驾轻就熟,无论一个字的笔画有多少,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将摆动中最理想的笔段呈现在人们面前。这种功夫不是说一说就可以做到的,没有长期的“三更灯火五更鸡”是不行的。在特定的空间和时间里玩弄毛笔于股掌之中,不仅丰富了楷书点画的内涵,也在行笔的快慢中改变了楷书的书写节奏。僵化的楷书在张维忠手里变成了挑动的音符,有快有慢,有轻有重,节奏分明,欢快动人。

拓展楷书整体的形制构成,强化观赏的视觉性。追求以字为中心的整体章法的和谐,是传统楷书的基本标准和要求,但对今天以展示为目标的书写中,照顾整体艺术格局的视觉形式,似乎变得越来越重要。张维忠是一个现代意识很强的书法家,他在作品整体构思上极为用心。一方面,设置密疏避让的穿插效果,形成点画以及字形大小的错落感。翻检张维忠的书法集,绝大多数小品,布局都非常讲究,有的密不透风,有的疏可走马,有的大块留白,配以闲章,别具风味。大字小字的配合也十分考究,细密的字迹衬托出笔画粗松的大楷,疏密相间,十分抢眼。他很会营造点画的矛盾关系,将曲直、粗细、相背的点画,置于突出的位置,然后用更高层次的和谐去化解,达到新的平衡和统一。另一方面,坚持用正书和草书互动衬托,形成一定的反差,增强总体布局的对比性。张维忠的获奖作品几乎都是小行草落款,既突出主题,又不争抢位置,草书的动与楷书的静,形成一定反差,互相映衬,相得益彰。再一方面,以总体对称为前提,合理分割空间,形成整体视觉感。时下展厅很高大,一幅四尺整张的作品挂在壁上基本看不清楚字迹,一张五公分大小的楷书斗方,稍微远一点,就很难辨别出书写内容。为迎合展厅的观赏需要,张维忠参加大型展览的作品基本都是鸿篇巨制,两米五左右的条幅,分成若干色块,有黄有兰,有白有黑。距离老远就能看到,站在作品前慢慢品味作品的内容和用笔,十分恬静。作品的主体部分,也就是正文,张维忠一般都用界格割开,变单调为丰富,使整体字迹跳动起来,充分体现“笔黑当随时代”的书写精神。


当前,楷书的发展始终无法绕开两个话题,实用性与观赏性、碑与帖的融合。两者交集似乎得出一个结论,楷书如何创变?作为长期浸淫在碑帖实践中的张维忠来说,他并没有留意世人怎么坐而论道,而是花费巨额的精力和时间,深入到楷书点画的内部,千方百计写出一点变化来。他的勤奋和实践,回答了当下书坛一直不停讨论的“碑帖融合”和“楷书艺术性”的追问。他用自己的方式,立足于传统经典书迹,深挖细研,博采众长,顺理成章地走出一条楷书创变的发展之路。如果把楷书的发展历史比做一条无限延伸的长河流,张维忠的探索仅仅是这条河流中微不足道的浪花。浪花大小无所谓,关键是传统笔墨的积淀,以张维忠的方式呈现于时代面前,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价值和意义。

书法与汉字同根共生,是民族文化心理、审美意识的总结和提炼。只要汉字存在,书法不死,楷书的发展还会继续,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它前进的脚步。相应的事实,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楷书失去实用功能之后,继承的基础受到极大削弱;楷书固有的形制牢不可破,超越或打破难度很大;现有的展览模式对楷书并不青睐,要想在重大展事中获得一席之地相当不易。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张维忠能够成功突围,根本的还是他把握住了时代脉搏,弄明白了毛笔写字的内在规律。他紧紧抓住楷书内外两个形式,在“变”字上狠下功夫。在内在形式方面,他着力增强用笔的流动性和节奏感,加大点画粗细的对比力度,生动每一个字形结体。根据孙过庭“使转为性情”和王僧虔“神采为上”的经典理论,正确处理技、道关系,在坚守楷书基本法度的同时,放开手脚,尽情释放情怀,让情感驱动笔墨点画,增强书写的随意性。在外在形式方面,他摆脱掉不必要的束缚,注重空间布局的块面分割,幅式的大小、方正和长短,色彩的搭配和纸张的拼接,根据书写内容的庄谐和展厅大小而确定。现代的书写工具和材料非常丰富,能够有效利用的空间很大。因此,他不必拘泥于白纸黑字,也不严防死守传统纸张的规格,一切以视觉效果为先,能够激发视觉效果的方式方法都不放弃。装饰性是书法当代性的一个显著亮点。时下有人煞有介事地反对形式制作,竭力强调会伤害书法本体。其实,不必大惊小怪,探索者自有分寸,谁都明白书写技术不过硬,再怎么装饰也没有用。至于有人梦想世俗功利,掉进评价者编织的圈套,以过度的制作、取悦、讨好,问题不在制作者而在评价者。试想,一幅写得非常好的楷书,加以必要的装饰,视觉效果显然不同。张维忠的实践告诉我们,面对书法史上一座座楷书高峰,我们不要悲观绝望,而要充满信心,因为楷书有无限的创变空间。

张维忠的楷书实践,诠释了碑帖融合的理想境界。书法史上的楷书集大成者屈指可数,所谓的有别也只在毫厘之间。唐代的欧禇颜柳,元代的赵孟頫,公认为书法史上的楷书大家,如果把他们的楷书放在一起比较,也就是肥瘦、刚柔之别,所谓的艺术个性并不鲜明。宋代虽然讲究书写意趣,但楷书的建树微乎其微。明清科举制度过分强调书写的规范性,把楷书写成“台阁体”和“馆阁体”,千人一面,丧失了楷书本来就不多的艺术性。明清之后虽然康有为发现了问题,极力呼吁“尊碑抑帖”,但无数探索者前仆后继,改造楷书的结体和用笔。然而,受时代条件的制约,成功者寥寥无己,制造出来的半成品,要么四脚八叉,要么刚猛斗狠,要么柔弱多病,书写的趣味和观赏性消失净尽。原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受碑帖之争的影响,左右为难,无从下手,耽误了大好时光;二是技术根基倾斜,要么偏重于碑的峻拔,要么偏重于帖的圆润,融合得不理想、不到位。被称为“有清第一作手”的邓石如,一生致力于碑而疏于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碑帖融合。沈曾植继承包世臣的衣钵,以碑入草,多偏侧之锋,因而点画角出有失气韵,翻折横行有违畅达。典型的以碑融帖,怎么能够达到碑帖兼容的效果呢?张维忠没有受到碑帖之争的干扰和影响。一开始,他就不分碑帖,凡是能够遇见的字迹,都心追手摹,不忌生,不嫌熟,心仪的随手拿来,化为己用。自觉陶醉于碑帖融合之中,有选择地将碑帖用笔熔于一炉,是张维忠楷书的成功之道。自觉追求,往往视野开阔,不拘囿一家一派,也不拘泥于立根何处,用笔、造型随意性很大,因而个性语言和书写符号很容易形成。如此,碑帖融合的广阔空间,也是未来楷书创变的主要方向。


楷书的创变,是个艰辛痛苦的历练过程,没有尽头,也没有更好。一个书家之所以耽迷其中乐此不彼,其动力源就在于此。张维忠的楷书风格已初露倪端,境界还需要进一步淘洗,前进的路还很长,持之以恒,信守执着,是书写成功的重要前提。在书法追求上,谦虚好学是好事,偏听偏信不足取,顽强坚持最重要。其实,书法风格的形成往往坚持于一意孤行之中。书法是人为的艺术,再优秀的作品也离不开人。清代刘熙载曾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这是因为书法是个不断积累的过程,与经历、阅历和人生际遇息息相关,活到老学到老,才能“人书俱老”。书法的品味体现在综合人文素质上,不是写几个字那么简单,文史哲能够开启心智,掌握了可以高屋见瓴,提高书写境界。书写发自内心的所思所感,是张维忠书写再上台阶的门坎,跨过了前途一片光明。

书法作为一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艺术活动,需要的是孤独和寂寞,需要有一种殉道者的姿态,甘愿受尽灵肉的苦役。据我了解,对生活、工作、书法同样真诚的张维忠,是个耐得住寂寞和孤独的人。他取得了相当的成功,有了一定的名气,还在孜孜不倦地充实调整。他深知,书写的灵感犹如飞鸟,飘逸的翅膀维系太多的世俗,难以凌空翱翔。他从不把成功当成歇脚的驿站,而是作为继续跋涉的起点。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期待,心有定力的张维忠,将会不断超越自我,战胜自我,向着无比敬畏的书法高峰一步步逼近……


                                                                   写于南苑唐林孜

                                                                     2014年12月17日